他面前站着一个男人,男人穿着乡野游医的装束,年岁不过三十,清瘦,略长的灰黑色胡须。
唉。
他看着面前痛苦挣扎的男人,忍不住叹息了一声,随即将旁边的锦帕扔到黑漆漆的散发着奇怪药香的水里,简单浸泡之后,又拧了拧水递给他。
“你这是何苦?”他问。
裴子虔咬牙不做声,伸手接过浸了药水的帕子敷在脸上的伤疤之上。
随着药力慢慢渗入肌肤,虫蚁啃噬的痛感再度袭来。
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呢,好似千万只蛇虫鼠蚁啃食你的骨肉,钻心的痛意加上让人生不如死的痒。
他缓了好一会,像是习惯了脸上的痛苦,这才开口回答他,“只是突然觉得疤痕太丑。”
“突然觉得?”郎中哭笑不得,“那也可以用温和舒缓的疗法,外敷加上内服调理,不必受苦,半年即可祛掉疤痕。”
裴子虔没说话。
郎中皱了皱眉,黯然道,“你是担心京城有人认得我,我久留此处会有危险?”
“裴子虔,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!”
裴子虔眼皮都不抬一下,眸中仍旧波澜不兴,“你想多了,是半年太久,我没耐心。”
郎中沉默,他知道裴子虔此人一向如此,对别人狠,对自己也狠。
“最后一晚,一个时辰敷药一次,明早疤痕就可以完全脱落。”
秋夜格外漫长,才下过雨的风更是清冷刺骨。
裴子虔太疼了,一身的冷汗如同下雨一般,衣衫尽湿不说,床上的被褥也湿了大半。
疼极了他就透过窗看一看天边的月色。
漫长,寂静,痛疼的呻吟。
这一夜好像比他活过的二十多年都要漫长,差一点他就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日出。
终于,黑夜散去,熹微的晨光亮起。
郎中推开他的房门时,就看到他已经沐浴更衣,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。
他脸颊上可怖的疤痕脱落,但疤痕下的肌肤有些红肿。
郎中拿出一只白瓷瓶,“这里的药膏,涂抹几日,肌肤就可恢复如常。”
“好,多谢你。”
裴子虔道谢。
此刻的他全然没有脱胎换骨的轻松,只有无穷无尽的疲累和困倦。
疼了七八日,他如今身心俱疲。
简单的用了一点早膳,他又回到房间。
店家已经给他换了干净的床褥,他给脸上的伤涂了药,倒头便昏睡过去。
这一觉睡得沉,直到隔天一早才清醒过来。
他睁开眼睛就看到正坐在他房间里打瞌睡的郎中,“你还没走?”
郎中抬眼看向他,只见他脸上的轻微红肿的痕迹已经消散,左边脸颊的肌肤和右边已经相差无几。
他记得初见裴子虔时,他的脸就俊美无瑕,清隽端方。
如今伤痕恢复,他还是当初那般惊艳的少年。
疏眉朗目,丰神俊逸。
“我怕你有个好歹,怎么放心走。”
郎中道。
“那正好。”裴子虔坐起身,“你顺便将那个叫玉书的一起带走,谁准你们派人进公主府的?”
“他就是我们半途捡回来的一个小子,对我们之前的事情所知不多,就算被人抓到,也不会牵连我们。”
“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们有牵连,这一次若不是情非得已,想必你也不会找我。但是子虔,当年弟兄们的命都是你救的,但凡你有驱使,弟兄们生死无惧。”
裴子虔沉默不语,郎中错了,在朝廷准备以公主和亲凤临时,他想过要找他们。
但他没有作声,而是径直出了房门。